文/薛豹
從有記憶以來我就胖。
母親懷我時有妊娠糖尿,我生下來就是個過四千公克的巨嬰。學齡前留在鄉下給阿嬤帶,老人家認為孩子白白胖胖的才是福氣、才有面子,幾年下來我便生得益發渾圓了,大人們喚我「胖妞」。
我嗜吃三層肉,喜歡油脂燉得軟爛、香滑入喉的口感;大人們笑我的肚子上也有三層肉。我喜歡白米飯,剛煮好、冒著蒸氣、嚼著香甜的白米飯,常常幾筷子下去就要添第二碗;大人們邊盛邊取笑我,說家裡要給你吃垮了。
上學的第一天,同學們聽到家裡人這麼叫我,在一旁吃吃地訕笑,從此這個綽號跟著我到了學校。有次忘了帶圓規,一個頑皮的男孩說,胖妞不用圓規,以鼻子為圓心,臉就是一個圓,就這麼照著畫吧!我簡直無地自容。
這個綽號,像一個標籤,不斷地提醒:我是胖的、不漂亮的、可笑又可憐的。這樣的情緒和對體重的敏感,一直伴隨我到成年。
曾經試過各種減肥法,水煮肉、酵素和啤酒酵母,沒有一樣能戰勝基因;我記得每一個生日願望和新年期許,因為它們清一色都是一樣的——我想要變瘦。
多年後即便身形已清減了許多,我的心裡仍住了個怯懦的胖妞,許多機會擺在眼前,但我不敢想、也不敢要,覺得自己配不上,直到命運安排我有了自己的孩子。
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娃兒,一個全然屬於我的小生命!看著她肉呼呼的臉蛋和小肚子,止不住想要親吻她的衝動,霎那間,我明白了當年大人喚我胖妞的初衷,隱藏在逗弄和玩笑後的,是上一代含蓄的愛。多年來我竟用錯了方式理解,竟至作繭自縛、自苦已極。
於是我釋懷了,在她的眼裡,我就是完美的。故事有了圓滿的結局,我懷抱著的是一分扎扎實實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