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東患有躁鬱症,在照料時失手誤殺了長期照顧的殘障母親,被送進精神病院,出院時被拋家棄子的卡車司機父親帶回不到兩坪空間的住處,故事從這裡開始。電影描述無法理解兒子精神狀態的父親如何試著與兒子相處,卻因為離家的傷害與兒子有時親近,有時疏遠;兒子因為母親而放棄工作,與未婚妻分離,又不斷被自棄的母親責罵傷害,故事的演進就反覆著父子互相磨合,漸次播放阿東過去的傷害場景,最後他們是否能夠和諧共處?
《一念無明》是二○一六年的香港電影,黃進導演執導,獲得金馬獎最佳新導演、最佳男配角、女配角,獲得多個獎項肯定,探討香港狹窄都市空間底下,老、病、精神障礙者等人的處境,是一部題材沉重的電影,探討親情與傷害、照料病患的生活壓力、社會對精障者的歧視。
投射社會殘酷面向
值得商榷的是,電影裡對於精神障礙者的再現,其實反而有固化社會對其想像的可能。
阿東在友人婚禮上的失控發言、在面試時激進的表現、以及發病時在超市瘋狂吃著巧克力,最後倒在地板上,被訪客拍攝影片上傳,結果導致父子倆被恐懼的鄰居逐出賃居斗室。但其實躁鬱症的發作,雖會嚴重影響患者生活、破壞人際關係,但並非定會以如此明顯的方式影響他人,只要定期服藥,加上親友穩定耐心的關心照料,復發的機率與程度並不會過於嚴重。電影的再現,凸顯了親人照顧的需要,但也不是如此沉重的負擔。
電影著重於不能放棄患者,然而,重點在於精神病患與(我們所自認是的)常人並未相差甚遠,那只是情緒的高低,並非與我們不同的他者,而是我們生活周遭的人,一個個真實的人。
電影呈現了阿東在照顧母親時受到的責罵,「我們互相傷害」,母子又同時受到父親拋棄自己的傷害,父親大海則是受不了妻子而遠離家庭,沉浸在工作之中。故事將這一切置放在香港空間不足的困境中,人與人的距離過近,每個人用命換來搵食的空間,距離不足就會發雞瘟,人人只能自保,無法顧及他人的自私生活下去。
「劏房」是香港的出租房間,將公寓改造成切割細碎的居住空間,甚至比監獄的空間還小,就在這樣的逼仄空間中,「Mad World」,憤怒的世界,就是電影中的小人物所棲身之處。一起將父子趕出的劏房鄰居、拍照的民眾、醫院中機械冷淡的醫生、甚至是無法理解阿東處境的未婚妻,其實都是電影刻意投射的社會殘酷面向。
少了觀眾想像空間
然而,救贖是有可能的嗎?電影裡阿東遇見鄰居的小男孩,小男孩告訴了他小王子與玫瑰的故事,並引用了作者聖修伯里的話:「只有用心才看得清楚,真正重要的東西,用眼睛是看不清楚的。」在最後以突然的擁抱作結,但父子彼此的心結(拋棄、被拋棄、殺害自己的母親)解開了嗎?兩個人要歸向何方?這個冷酷的社會有絲毫溫暖流露嗎?
從英文片名Mad World可以看見導演社會批判的意圖,但因為「對精神病患應該多付出關心」的意念,犧牲了些許真實性,並在最後賦予了突兀的救贖,是讓人覺得可惜之處,導演想說的話太多,卻在描述家庭親情時,讓父子可以說的話都說完了,因此少了觀眾想像的空間,而被情緒帶著走到最後。
我們仍然可以說,導演努力想要讓這種種社會問題浮現,終究仍讓我們動容,但我們又不能停止在動容的情緒中,應該尋找這個鐵壁世界的破口。在親情之外,社會的集體支撐、機構與集團的幫助,如何讓一個個有著缺陷的人各得其所,在無明的煩惱中,如何繼續生存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