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故事取材自真實案例。作者平禾是資深社會、司法記者，喜在案件中找尋富有人性的愛恨瞋痴故事，給人心靈的啟發，出版小說《判決人生》、《色計》。

大家叫我小莉阿嬤。20年前家裡養一隻松獅犬取名小莉，她不管走到那裡都讓人驚叫：「好可愛喔！」後來，家裡又收養流浪狗小白和小黑。每次帶牠們出去散步，小莉像小公主昂頭挺胸走在前頭領隊開道，到處都有認識牠的鄰居和小朋友等著跟牠玩，我因此沾光得以跟許多愛狗人士有說不完的話題。

我帶小莉外出散步時，小莉常會去追逐流浪貓，我制止好多次，時日一久，小莉跟一群流浪貓變得熟悉，每天傍晚只要我走近住家後的大排水溝，貓聽見我的腳步聲，一隻貓、兩隻貓、三隻…紛紛從藏身處走出來，群聚眼前，像老朋友似地跟我打招呼。我放飼料給貓吃，小莉靜靜守在一旁不再追貓，我則趁機點名，「是否全都到齊了。」

有人養的貓狗，很幸福，都市的流浪貓終日在室外，沒有一個屋頂可供遮風蔽雨，好可憐。

小時候住鄉下，沒有人將貓當寵物飼養。狗看門，貓抓鼠驅蛇，各有各的工作，雖然貓也住室外，但是當時住家周圍是田野、樹林或菜園，貓可以抓老鼠，吃青蛙或爬樹襲擊小鳥吃鳥蛋。

都市的流浪貓呢？都市的水泥叢林光禿禿，貓沒有食物來源當然會餓死。我帶小莉出去散步時順便帶點剩飯拌肉汁餵流浪貓。那一點點飯不夠一群貓吃。後來，買小莉的狗飼料時順便買一袋貓飼料備用。

餵著餵著，總會碰到有人告訴我，哪個巷子口有一隻或兩隻流浪貓很可憐，只要能走得到的地方，我都會走過去順便餵食。慢慢地，替貓送食物的地點愈來愈多，愈來愈廣。有位師姊稱讚我這是在修慈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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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慈悲嗎？我沒有想過，養貓一路被罵倒是真的。我幾乎天天挨罵，在路邊空地前放貓飼料時，開車經過的駕駛停車，按下車窗：「喂！不要在這裡養貓，停車場車子進進出出怕壓死貓。」

春天，夜晚一聲聲似嬰兒哭泣，像女高音練習吊嗓子，一聲高過一聲的日子裡，我只要出現餵貓，總有人向我埋怨，晚上貓叫春好吵，「不要在這裡餵貓！」，「都是你在餵貓，害這些貓愈來愈多，好吵！」

還有人向我抱怨，「小孩怕貓，有的貓會追小孩。」會追小孩的狗我看過，但是貓生性害羞，不喜近人，會追小孩嗎？我很懷疑。有人向我埋怨，餵貓環境髒亂，滋生蚊蠅，我就餵貓給他看，告訴他：「我會等貓把食物都吃完才離開，不會滋生蚊蠅。」他仍然說：「我不管，我要跟里長投訴。」

隔壁巷子一位吳太太，她和女兒一起餵貓，走三條巷子被罵兩次，就打退堂鼓：「鄰居都好兇，我們不敢餵了。」另一位林太太則說，餵流浪狗十多年，也被罵十多年。我問她，什麼原因讓她持續那麼多年？她說：「當作修忍辱吧！」修忍辱，不是委屈自己，忍氣吞聲，而是做一般人不願意做，自己本來也不想做的事，並且忍受他人誤解的批評和責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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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陣子，常聽人說「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」我認為最壞的才是人。在餵流浪貓的日子，我看到人性黑暗、毫無憐憫心的一面。

我和幾位養貓的同伴，為了餵養方便會將食盒、水罐藏在隱密處，當我們將貓飼料放進食盒，水罐裝水，一個年約六十餘歲的男子衝過來，大吼趕走怯怯走出來的貓，抓起食盒扔進大排水溝，踢翻水罐，厲聲大罵：「叫你們不能在這裡餵貓，聽不懂嗎？」

我喜歡餵貓狗，一位約60歲未婚的許小姐，則專門餵鳥。她每天下午日落前會到大排水溝旁靠近郵局大樓空地，撒糙米餵鳥。我發現鳥也有靈性，時間久了，只要聽到許小姐的摩托車聲音，麻雀、白頭翁、斑鳩或綠繡眼群聚在樹上，等她撒米後鳥群就飛下來啄食。

一位跟許小姐年紀相仿的婦女，則拿起掃帚將糙米掃進畚箕，倒進大排水溝，同時大聲唸唸有詞：「你在這裡餵鳥，鳥大便在衣服上，曬乾的衣服又得重洗。」唉！這的確是令人傷腦筋的問題。

有一段時間，我在大排水溝堤防步道散步時，經常看到口吐血水的鳥死在地上，我以為鳥可能罹患禽流感。

後來許小姐告訴我，她這一陣子餵鳥，發現鳥群數目減少，但糙米並沒有被掃光或清除。有一天她撒了糙米騎車離開，一會兒又繞回來觀察，竟看到經常要她不要餵鳥的一名附近男性住戶，拿殺蟲劑噴灑地上的糙米，原來鳥是中毒死亡。

許小姐為了避免鳥再吃有毒糙米，暫停一段時間餵鳥，再將撒糙米的時間改到多數人皆已入睡的深夜，避開掃掉米、扔水罐和噴殺蟲劑的人。次日清晨，日升之際，早起的鳥兒就有糙米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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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餵久了，慢慢了解貓的習性。貓是夜行性動物，為了讓貓有食物吃，我和許小姐、楊先生分工合作。我餵傍晚6點到7點，這是貓剛甦醒活動的時間，算是吃早餐。深夜時分則由餵鳥的許小姐兼著餵貓，算是中餐。每天早起運動的楊先生餵貓，算是晚餐，貓吃完就去睡覺。

愛貓愛鳥的許小姐說，她每天巡迴餵貓約20個地點，貓大約100隻，每個月花2萬元買貓食和鳥吃的糙米、五穀雜糧。從她退休迄今逾10年，從不間斷。每個月花那麼多錢，捨得嗎？她說，父母遺產有一間店門，由弟弟管理出租，每月會分她租金，她的花費不多，只要日子過得去就好，「就當是修布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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餵貓，不只是單純的提供食物，俗語說，日久生情，這些貓就像是我的小孩，每天餵貓時除了點名，看到牠們生病、受傷，還要抓貓去治療。

有一隻貓脖子被狗咬傷，頸部的毛鮮血淋瀝，我費了一番工夫將牠誘進籠子帶去獸醫診所，獸醫診斷傷勢嚴重，要住院兩星期。我天天去探望，貓即使受傷也不會乖乖聽人擺佈，我要協助獸醫打麻藥，替貓剃毛、換藥，還要付住院和醫藥費。貓沒有健保，看病比人還貴。

兩星期後牠痊癒，我帶牠回貓群，不曉得是身體有麻醉藥味道，或體型有變，貓群竟然不認識牠，牠變成陌生人被群貓驅逐，一溜煙不見了。之後牠消失了三天。我向土地公祈禱，祈請土地公保佑讓我早日找到牠。次日，牠果真出現了，而且重新融入貓群，我才放心。

我記得有一隻貓嘴角發炎，嘴角流下黃色膿液，我向獸醫拿藥，將藥拌進食物餵牠。剛開始牠聞到藥的異味不吃，我去買口味較重的貓飼料拌入米飯和碾碎的藥粉，掩飾藥味，牠吃飯吃藥時我要守在一旁，防止摻藥的飯被其他貓分食，真是煞費苦心。這樣餵了一星期，牠的嘴角不再流膿，結束餵藥任務，我才鬆一口氣。

替貓治病，對大貓而言，難的是如何抓到牠帶去獸醫院；對小貓而言，則是不知道牠能否救活。有一隻小貓眼睛發炎，我像上次餵大貓吃摻藥的飯那樣餵小貓吃藥，餵了一星期，不見效，眼睛發炎愈來愈嚴重。許小姐看了也不忍心，我們商量後決定帶小貓去獸醫院看診，獸醫看診和給眼藥水，花了1500元，由我與許小姐分擔各半。

替貓治病，也要管理貓口數量。這20年來每年至少為10多隻母貓結紮。市政府每年會有一段時間，派車巡迴各個有流浪貓狗的地方，抓貓狗去紮結。我會配合時間，誘捕母幼貓或成貓讓市政府的獸醫動結紮手術。。

市政府每年補助一定數量結紮貓狗的手術費，超過數量的貓狗手術費由我和幾位餵養流浪貓狗的義工分攤。

我們餵養流浪貓狗，不是要讓牠們愈生愈多，而是不忍也是眾生之一的貓、狗受苦，希望牠們在有生之年的每一天有一口飯吃，免除忍飢挨餓之苦，活得有尊嚴，有人關心，有人依靠，這不也是每一個人的希望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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餵貓不是閒閒沒事幹，或興之所至偶一為之，對我而言，它是一項使命，和每天必須做的事。。冬天每當寒流來襲或下大雨的深夜，我總是無法入眠，擔心其他餵貓人會不會因為天寒地凍沒有出門餵貓，貓將挨餓。

天氣那麼冷又沒得吃，貓將無法禦寒，今夜不去餵，貓必須等到次日才有得吃。人兩餐沒吃就受不了，何況是在室外忍飢挨凍的小貓。想到這裡我就坐立難安，穿雨衣撐傘攜帶飼料去餵貓，巡迴一圈走下來要一個小時。

有一個寒氣逼人的深夜，我全身包包得緊緊地去餵貓，被一個深夜下班返家的住戶看到。幾天後，他對我說：「那天那麼冷，你還出來餵貓，可見你是真的關心這些流浪貓，我以前認為你餵貓只是餵好玩的。」

今年11月，我餵貓滿20年，這一路走來，冷暖自知。我有什麼感想嗎？就像許小姐說的，「我認為我有好幾種身分。我自認是好人，不喜我餵貓的人覺得我是壞人。但是想到那麼多貓等我餵牠，看到我出現貓兒們是那麼歡喜，我又覺得我可能是貓兒眼中的菩薩。算了，笑罵由人吧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