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想起小林村，我的心情是複雜的、沉重的。一瞬間，記憶突然碎成許多浪花……那原始而質樸的歌聲似乎在吟唱、在迴盪 －－在那負載哀痛的土地上，和著我悵然若失的魂魄。

一

那是我第一次到小林村，天空一早就堆積了灰白的雲層，四周植物的蓬勃氣息，湧了進來，部落孩童們純真的笑容、天使般的樂音，讓我的心底增添了幾分驚喜。

雨從天上，滴落殘荷，青柳在風中拂動酖酖那濛濛的霧氣中密密罩著遠離的溪岸，靜極；不一會兒，金陽閃爍著。沿路的紅屋頂上，一朵落單的流雲飄過天際。啊，這裡莫非是地圖的邊緣？一個總看不飽的寧靜天堂呀 酖酖掠過沒影的是群起的山雀。

那年，秋的味，特別地香，廣大的世界縮小了，這沒有富麗的、素潔的屋宇，厚積著的情，樸實可愛。

居民似乎一點兒也不怕苦雨風寒，他們攜手同心，樂觀直爽。後來每年到了秋天，我腦筋裡總有一些想要實現的夢想，直聯及小林村、瑪家鄉的瀑布，霧台的豐年季和藤枝森林區的闊葉林，及留戀藍水湖的蹤跡。

半岩邊，藍色的牽牛花，粉紫的、鵝黃的波斯菊……映著滿地的芳草、蟲唱。那靜藹的土坡上，有著無限的綠野，種滿的果樹，清翠欲滴，兩旁爛漫的楊花，交錯其中，色調互補和諧。而我擺脫了山後陰影，像綠光裡的羊，把腳步放慢……

二

去年八月初，我禁不住又回到了綠意盎然的小道，那幽美宛若桃花源，從而使視覺獲得最大享受的藝術效應；但我覺得像天庭，格外真切些。

那時，斜陽微弱，偶昂首，野鳥高鳴，畫過平靜的湖面。綠波倒映了深谷吊橋，又將山影濃縮輕躺。下車稍歇會兒，向涼亭一坐，聽，枝上幾隻輕靈的小鳥兒，在高處歌著；近了，近了，又遠了……有如在生命的舞台上合奏出一首交響曲。

一隻小松鼠從樹梢一躍而過，牠有一對非常敏銳的黑眼睛；我在大榕樹下抬頭瞥見，小松鼠小得很，卻沒有一字可以形容牠的可愛。這山谷，雖只清清的一色 酖酖但我忍不住為眼前所擁有的一切，粲然地笑了！這樣的氣境中，心得到淨化，就連思想也變得活潑澄明。

未曾預料，旅遊回來兩天，就遇到震驚全台的「八八水災」！有多少小林村孩童正徹夜哀號著 ？當一陣陣猛烈的暴風從高聳的天空漫天而來，那無助的災民啊，終究逃不開命運的折磨……大自然反撲的力量，震撼著，讓美麗的山河變色。

三

此刻，我在小石山邊徘徊，層層枯葉，篩落著四季的足音；最悲感的是，小林村空寂的況味。

台灣歷經去年半世紀來首見的驚駭事件，雖然，災變後，來自國際、各界對災難的關切聲援不斷，但這似乎也變成當時哀慟之餘僅存的一線曙光。使我感動的是，來自各界善心人士、單位集合了所有力量，把一個個熱熱的便當、一車車乾淨的水、一箱箱物資、醫療補給送到災民的手上 ；也盡力地安撫了每個災民的心。而我深信，一人一善念，由踏踏實實的奉獻，將換來受苦民眾無量的衷心感慰。

我極目遠望，雲棲在林外的桑麻野道，直到霧氣瀰漫，將天地融於地平線，後方是近乎單色的部落，稀疏地飄起幾縷青煙。我看見這古老歷史的碎片、聚落的浮沉……一棵棵山樹依稀可辨。我踟躕地走著，在僧廬的一隅，我再度虔誠地讓生命纖維的絮語與空氣合十。

四

夜裡的山谷，早晨又甦醒了。我循著記憶的通道，似乎感覺到大自然的安慰酖酖在綠野，在金光的水鏡旁，我聽到溪流在兩三里外湧動；我望得見青煙濛濛的飄在谷中。我的足下有岡巒，由高而低，或趨或聳酖酖後方是一條彎彎的小路，慢慢兒從山嘴裡穿出，一棵棵不知名的雜樹，幽幽地庇護著我……

今夜，窗外滿盛了清明的月輝。那是夜蟬的歌聲，清晰又持續地輕喚著。我獨自倚在視窗，突然想起了星雲大師曾說：

世界上最大的東西

是虛空的

在禪者眼中，生死就如回家一樣。只有遠離傷痛，心才能適意，才能繼續走向未來。不論身在何處，如果，我們自己能發一分光，也希望給別人多一分福。我漸漸體悟出來：原來，「愛」是一種光亮，像佛光一樣普照大千世界。它散發出點點滴滴溫煦的光芒！它照亮了不幸者眼前的道路，也使他們瀕於絕望之際，燃起了一線希望。原來，凝聚一顆顆的愛心，它就自然地啟開了真善美的境界。

夜深了，感覺的夏天在我呼喊中瞇著眼，並攬住那黑潤的泥路，匆匆穿過樹林。山城之霧已緊緊收攏，對岸的蛙鳴，鼓噪四周……風也撫平傷痕了。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