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楊富閔

那年初一我就躲在二樓後陽台，住家後方因面對一片三合院叢林，每座院埕春節期間都像大型停車場，歇著返鄉遊子的轎仔；那年其中一戶院埕如戶外大型攝影棚，正進行家族團照的遊戲，記得是上午十點多，有幾個堂弟還穿睡衣褲，顯然剛從床上被挖起來。自高處偷偷俯視，我看到三伯公正襟危坐像公學校學生，背景是三合院正廳，從頭到尾三伯公都固定不動，成排椅子臨時從廚房搬出來，好方便子子孫孫跟他排列組合，手持單眼的攝者指揮隊形，發號施令：於是我看到三伯公與女兒、三伯公與女婿、三伯公與內孫、三伯公與外孫女婿……三伯公都笑僵了，我也跟著笑、看傻了，只因至今我家不曾拍過全家福。

那年初一住家附近則在鼓勵樂捐建廟，趁外地遊子歸來，推出過平安橋祈福儀式，當然要收費。一般平安橋都給人通行，且只須走幾步路，那年搭建在廟口空地的平安橋，卻寬能通過小客車，外觀像流標鋼鐵工程。我躲在三樓前陽台看了一早上，才等到一台福特緩緩開上橋，橋頭的道士終於有事可做，先是車前車後繞了一圈，最後對著車頭搖鈴、作揖與碎念，畫面淒清又滑稽，我蹲在陽台怕被誰發現，忍住不敢笑。如今回想，那也是人口外移的徵狀？人與車愈來愈少，年味更是稀薄。

一九九五年、一九九九年、二○○四年……關於大年初一，早餐吃的定是除夕圍爐的火鍋加熱，以及除夕拜公媽準備的煎菜頭粿，因從小慣喝富林早餐店的咖啡牛奶，我也會騎車買五六杯回來放著，舊曆新年的第一天，一個人坐在客廳看新聞：千人搶頭香、萬人排福袋、國道車速二十、總統國運籤……

雖是長於在大家族，很小我就意識到最熱鬧的是除夕與初二，然後是初九天公生以及元宵節摸彩。你是否也和我相像呢？大年初一突然無事可做，一個人四處懶懶蛇。•